石青色的瞳眸，犹若春水映碧罗；鬓发似黄金，光彩更胜春晖。
画中少年舒展纯白羽翼，持剑凛然而立的身影，就像一束自云隙垂落，永恒定格的光明。
那骄傲从容的神态，就似贵族家中不经事故的幼子。
但西弗公爵泽因卡·布莱德却知道，他的“骄傲”，绝非被娇纵而生的短见，而是作为一名战士斩获无数荣耀后的气魄。
他手中镂刻着羽瓣的华丽长剑，亦非装饰品——那柄剑，是天穹降下的救赎。
公爵抚摸着座椅冰冷的铜质把手，怀念地微眯起眼，向着墙壁上那幅有些焦痕的画卷举杯致意，而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烈酒。
——风雾天涯我心所向，倾尽华光绽放沙场。
——无惧凛冬，无畏暴雨。长夜凄苦，我等执剑以身化明灯。
回荡内心的铿锵之声，再一次浮出记忆。
时隔数十年，那个声音依然明晰得要将灵魂穿透。
泽因卡永远也无法忘记，某个飘雪的冬夜中，画中之人振展双翼从天际跃向战场的英姿。
用脆弱的身躯迎向怪物的军队，振展羽翼击打着风霜，决然化为驰骋的利刃坠下。
“你....”年迈的公爵默默擦拭着单片镜，“白羽荣耀的宿命，真的令你甘之如饴吗？”
经过漫长的调查，公爵已熟知关于白羽一族的事迹。他们栖息于苍天城塞月白轮，凭着洁白的羽翼翱翔天空。以早被遗忘的节律之神司德哈尔特之名，不时守护或是帮助地上的人们。但是，虽被多数人视为友善的族群，却鲜有人知道这些好似风雾中的精灵般有着光辉姿容的生命，个个都拥有超凡武艺。他们的生息之地则是浮于天穹的要塞，所有的子民自出生之时就要成为士兵，他们实际就是一支军队。
每逢魔兽现界亦或天灾降临，人们经常会在那片地域目睹到立于云端的圣所。
环立苍天的白皙城塞，在霞与酒色的晨曦中庄严挺进。当风雾如浪花碎散在层列无穷的古老城墙上，洁白的羽翼铺覆苍穹————三次钟声彻响千里云霄，无数战士手持闪光的锋刃，姿仪优雅地振展双翼俯冲而下。
悍不畏死直面终局，抗衡灾厄守护人们——据说那是白羽族诞生的使命。
因此，他们的宿命往往就是战死沙场。
纵然如此，他们却无怨无悔，热衷于燃烧生命扫除灾厄，为他人带去希望。仿佛这样做就能实现自我并得到解脱似的狂热，他们一直坚持着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。
毋论种族与信仰，毋论国界与尊卑，于天灾战祸中对所有人施以平等的救助。
——这是一族的命运，我存在的理由与意义。
——理解到骑士早已远逝，溺爱着人们的司德哈尔特大人便为我等吹进生命之气，使我等对抗世间灾厄....这是对前世的弥补，也是对后世的祝福。
“被强加了这样的人生，你就从未感到过后悔吗？”公爵无力地垂眸。
他是多么希望早已消逝在光阴中的人能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后悔。至少如此的话，自己全部的思念将会被赋予意义。
但是，这个问题早在数十年前究就已经得出答案了。
——是我选择了命运，向着过去。
——但是，得救的人们会有着新的生活。他们会记得我，带我走向未来。
言犹在耳，甚至自己还记得，那个时候他带着期许与信赖的笑容，还有被鲜血濡湿的指尖在自己脸颊上留下的余温。
年近六旬的公爵流下了泪水。
如今，他已是迟暮的老人，而那人却永远驻留在了过去的时间。
可时至今日，纵经过了无数的辗转调查，他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人的名字。
这是他此生仅剩的心愿了。
————咣咣咣咣。
正当公爵沉浸在对故人的怀念中时，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。公爵不耐烦地抚平了衣衫，架上华丽的单片眼镜，“路德，这么着急有什么....咦？”不耐烦地一把拉开大门，出现在眼前的人却让他吃了一惊。
“公爵大人，在俄阿克的这段时间承蒙照顾，在离开之前，我们想来看看你。”
门口的黑发少年在路德的带领下，被一群伙伴簇拥着挤在门口。他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，手里提着一袋好似礼品的东西。
“哦哦，是希埃尔你们啊，进来坐吧。”公爵一边招呼众人进客厅，一边冲路德使了个眼色，后者心领神会地去着手准备茶水了。
“如果不是您这段时间给了我们工作，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，感谢。这是一些自制的小吃，请笑纳。”希埃尔由衷地说着，将一袋子罐头放在了茶几上，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，“然后..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？”少年羞赧地侧首，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晕。
“不，还是多亏了你的协助我才能把这些烂账按时搞定，有什么事尽管说。”公爵看了看那堆诡异的金属罐，拍拍胸脯。
“那个...嗯、就是...”希埃尔突然从身后捧出一摞四本的铜皮精装书，紧张得好似告白中的初恋少女一样，“虽然很感激您将自己的作品送给我！但是为了让它成为完美的藏书，拜托给我签名！！请在扉页写上‘赠给希埃尔’！”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不是吧，一定要来道别，难道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吗？
一旁的刚格尔瞠目结舌地看着肩膀瑟瑟发抖，一双湛蓝眼眸游移不定的神祇，脑中一片空白。
虽然早知希埃尔对那套“以美少年为主题的擦边球**文学垃圾书”抱有某种奇怪兴味，可再次确认到他是作者的铁杆拥趸，这个事实仍令人悲伤不已。
“您就是《剑与蔷薇》的作者？！这作品真是当时代的杰作！”蒂尼阿尔斯诧异地瞪着双眼，激动与崇拜溢于言表，“也请为我签名！！请写‘献给蒂尼阿尔斯与歌林尼娅的友情’，拜托！！”
这么请求着的红发少女，突然从行囊里掏出了一摞收藏版的书。
这些人搞什么？难道团长真的写得不错？！莫非是我自己的审美观和欣赏能力有问题？！而那本书并不像表面那么肤浅，虽充满对美少年的**描述却深刻地折射着社会问题与时代？！
从众心理作祟下，默不作声的骑士已经开始怀疑人生。
“哈哈哈，没问题没问题！”泽因卡公爵乐呵呵地摸出一支花里胡哨的工艺钢笔，书上签下了名之后递给两人，“话说回来，你们接下来是打算去哪里呢？”
“我们打算前往...灰羽族的村庄。”希埃尔郑重地收起了书，睁眼说瞎话：“刚格尔的朋友在那里，我们想要在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后，继续往北方去寻找新的发展。”
“....如果寻求机遇，俄阿克的环境已经是王国里数一数二了....算了，人各有志，”公爵审视着希埃尔，见他不为所动，惋惜地叹了口气，若有所思道：“不过，灰羽吗？那么，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们。”
“嗯，可以啊。”希埃尔毫不犹豫地答应，“不过我也有个条件。”
“唔？说来听听？”公爵挑眉。
“这个...那个....其实我在写一部小说，草稿完成之后...能不能给我些建议呢？”希埃尔扭捏地绞着手指。
“原来是这样，可爱的后辈的请求当然没有问题。”公爵欣然应允。
“然后，刚格尔希望您能为灰羽们的村庄提供保护...就像对您领地的其他村子一样。”希埃尔说道，一边的刚格尔则点了点头。
事实上这些全是希埃尔提出的，但他似乎并不打算让公爵知道是他在那场战斗后救了大家的事实，所以全部都推到了刚格尔的头上。
“这也没有问题，实际在受到他们以德报怨的帮助后，我已经将他们视为领地内的人民了。”
“那么，您指的是什么事？”希埃尔开心地点头。
“......你们知道‘白羽’吗？”公爵向后一靠陷在沙发里，双手交握在小腹上，望着那幅画“有着能翱翔天空的白色羽翼和机敏兽耳的种族，居住于天之城塞的战士一族。”
“是的，在灰羽的村庄中，我略有耳闻。”希埃尔呷一口茶。
“实际上，我想托你们帮忙调查一个人。”公爵颔首，指了指墙壁上的画，“就是这孩子。”顿了顿，他继续说道：“那都是数十年前的事了，当时王国的北方曾一度遭受蒙贝蕾亚魔灵的骚扰，我作为灰叶的一员新兵随部队前往镇压。那个时候，整个王国的北方边境早已沦陷，除了四处杀戮的魔灵，还有趁火打劫的异族...那种绝望的情势，王国已然回天乏力。”
蒙贝蕾亚的魔灵——捕捉到这个词语，希埃尔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。
世界上种种的异常，几乎都是先代文明所遗下的祸根，而这种诡异的半灵也不例外。它们通过吞吃活人的血肉，赋予自己形体以活动。这些数目庞大的魔灵，宣称自己属于“黄金古国蒙贝蕾亚”，徘徊于大陆东北方的海岸与岛屿。
人们一直将之视为异族，但只有希埃尔自己知道，他们也曾经是人，而一切错误都是......
“每天都有人死去，我们的部队被成建制地消灭，几乎只剩下灰叶骑士团苦苦支撑。而就是那个时候.....天上响起了钟声。”公爵眼神闪烁，怀念地说道：“拨开风雾的巨大城塞在天际挺近，无数有着洁白羽翼的战士纵身跃向战场，他们的加入瞬间逆转了形势，我们携手开始反击——但是，差距仍然悬殊。人们抵死奋战，与魔灵和异族僵持在国境线，无论是我们还是白羽，伤亡惨重。我们无数次想要放弃，可是那些崇高的战士却义无反顾地冲入敌阵，他们的勇气，将人们从恐惧中救赎，而我也正是在那时结识了他。”公爵凝望着画中的少年，娓娓说道：“在某次突围战中，他最后一次冲入敌阵，再也没能回来....而我，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.....在那之后，我对所有的异族都心怀憎恨，手上也沾满了鲜血。现在冷静下来之后，我想了很多，比如说...那些灰羽会不会与白羽有所关联？虽然特征上很不一样，白羽有着类似猫科动物的耳朵，听觉远超常人，而他们却没有；白羽族人在魔法和战斗上有着惊人的天赋，而他们则平平无奇。不过，我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。”公爵长叹一口气，“我希望你们能帮我问问他们，白羽族的动向，如果可能的话....我想知道那孩子的名字。”
“你竟然还没放弃。”刚格尔看着自己的前任上司，揉了揉希埃尔的头，“我们答应你，尽力而为。”
“呜哇啊....您放心吧，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！”迪里安被这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，眨巴着盈满泪水的金眸。
“既然拜托了你们私事，那么我多少也应该出一份力.....”泽因卡公爵默默摘下了单片眼镜。
刚格尔看着那架镂刻着各种花纹的金边单眼镜，有些无语——早就有了便利又实用的双片式眼镜，可这家伙竟然崇尚如此复古的设计。明明经常都在写作，长此以往会变成老花眼的吧。而且，这个怎么看都是便宜货吧。
只注重浮夸的外观，却完全不在意材质——实在搞不懂这位团长大人所谓的优雅和美学。
“因此，就让我布莱德家的门客来作你们的护卫。”说着，公爵高亢地拍了拍手。
随着他的呼唤，大门在一声砰然巨响中被踹开了。
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，仿佛等候登上舞台的话剧演员似的，以极其夸张的姿态冲了进来。
“哟，在下阿尔达克·雷蒙顿，是这里的管家，承蒙担待！”青年爽朗而俏皮地挤了挤眼睛。
“不错的忠诚之心！但是我已经有路德了！”泽因卡公爵夸张地高举右手直指来者。
“补充，备用的！”青年轻巧地转了一圈，优雅地欠身行礼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！”公爵激赏地献上掌声。
“哈哈哈哈哈...”年轻人似是害羞地挠着头。
刚格尔目瞪口呆审视着这个年轻人。
他留着一头细碎的栗发，戴着一个闪亮的钻石耳钉。他凤眼狭长，一双茶色的眸子亮闪闪的溜溜转，就像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一样。
虽然穿着一身熨得十分妥帖的黑色管家服，但是却背着盾牌挎着长剑，微妙地让人感觉他与其说是管家，更像是个街头艺人。
不过，这家伙看上去倒是挺聪明的......
“那么，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去？”刚格尔试探地问道，“莫非是公爵有恩于你？”
“我从小就想成为伸张正义的游侠啊！”他热忱地盯着刚格尔，回答的十分利索，“为了梦想！世界这么大，当然要出去看看啊？我可是非常厉害的魔法师。”说着，他自信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。
................
天啊。
这家伙脑袋真的正常吗？
迪里安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年轻人，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但他又说不清道不明，最终只当做是美好的错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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